第三十章 叔侄对立
顾明贵的脸色很难看。
说实话，镇江府的人虽说都知道顾家的买卖大，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家的买卖究竟有多大，更不知道他们的后台有多硬。
如果不是脑门顶上的那位吩咐过，不到天翻地覆的时候绝不准亮出她的名号，那么顾明贵早就一指头碾死庞四这种三流货色了！
不过，就目前的情形而言，他还动不了庞四——现在顾明贵最紧要的，是从把大哥手里的一半家业抢过来，到了那时，再秋后算账不迟！
顾明贵僵硬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意，淡淡地问：“庞四，你不躲去南京避祸，何苦为这穷酸出头？”
庞四微微苦笑，指向弓兵抬着的邹书办，说道：“这个人有点文章，我那小儿子给他递过束脩、拜过先生，今天我保他了。”
顾明贵眉毛一挑，没想到那穷酸儒生不声不响的，居然真有庞四做靠山！
他的眼珠一转，忽然指着回字廊中的李慕华，向张巡检说道：“张大嘴，你不是逞英雄吗？现在庞四的场子里进了两个‘黑子’，你说，算不算私藏要犯？”
“黑子”是黑话，专指没有身份、没有底细的人。
张巡检笑而不语，庞四的脸色却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。
大明律中窝藏及两邻不首者一体等罪！
“首”就是举报，不首等同包庇，淑华斋的左右两邻是一家梨园、一家药局，这顾明贵是要将他们三家人一齐送上断头台啊！
“刚才你问张巡检，衙门里有没有欢场夺爱的规矩。”庞四再没了客气言语，“现在我倒问问，你们顾家有没有出卖朋友的规矩？”
庞四说的“朋友”，是道上往来的代称，不是世俗之间的朋友，所以他问得字字铿锵，回字廊中顿时有不少人对顾明贵报以冷眼。
所谓天地初开分阴阳，自古以来人类的社会中就有一明一暗、一阳一阴两套法则，明法讲道德律令、暗法讲义气千秋。
顾明贵指责邹书办的话，完全都是义气话——欢场中争风吃醋和伦理道德、官家律法半文钱也不相干——所以庞四拿义气来指摘他，正是理直气壮。
别人不义你便打，现在你自己不义了，又怎么说？
可顾明贵毕竟是顾明贵，他仰天就是一阵狂笑，罢了说道：“我顾家是良善商户，大是大非的情形上，自然以朝廷为重。可笑你庞四跟我谈什么‘朋友’？”
庞四从小含着碧玉出生，裹着缎褓长大，为人又豪阔仗义，在江湖上很吃得开，因此一路顺风顺水，没受过气。
况且他从来都奉江湖义气为金科玉律，今天遇到这等无赖，只把他气得嘴唇哆嗦。
他捏着拳头，大声道：“好，张巡检，你现在把我带走，我庞四绝不记恨你！”他把手一挥，“你是公事公办，在场的朋友也不会跟你过不去。只不过……”
他双目瞪着顾明贵，好像要喷出火来，“只不过这两位朋友，在兄弟的场子落套，我庞四倾家荡产也要插手救一救！”
回字廊中一阵喝彩，都道庞四爷好义气。
顾明贵抱着胸，冷笑道：“张巡检，我等着瞧好戏啦！”
庞四又道：“顾明贵，你别以为自己屁股干净，年初你家包港仓的八百担生丝一夜之间出了海，你当我不知道？”
顾明贵眼中寒光一闪：“等你有命告我再说……张大嘴，窝藏犯庞四已经束手就擒，还等什么啊？”
一直站在边上的张巡检突然笑了，走上前和庞四并肩站着，对顾明贵道：“明贵老爷，你说笑话呐？一来我现在不当班，不管抓人；二来我是高资镇巡检司的，只管西城，这一片儿是北城，归姜家嘴的老陈打理，你有什么事，可以去县衙报案再说。”
庞四感激地看了张巡检一眼，他根本没想到，这个好吃好拿的嘴软家伙，关键时刻这么够意思！
顾明贵也好像第一次认识张巡检，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，才道：“你他妈的不想活了？”
张巡检把手一摊，笑道：“我张大嘴一没杀人二没放火，怎么就该我死？”
“好好好。”顾明贵气极反笑，“你做巡检包庇罪犯，明日我倒要问问知县，你是个什么罪名。”
张巡检忽然“刺啦”一声扯开了衣扣，把身上的巡检服当众剥了下来，随手扔到地上。
他精光溜溜地向四周拱手，大声道：“各位朋友听了，我张保权今天扒了这身狗皮，巡检不干啦，以后抓人拿拷什么的，跟兄弟屁不相干！回头没饭吃，求到各位朋友，可别着不认识。”
众人一阵哄笑，其实谁都知道，经过今晚这场周折，庞四是绝对要照管张大嘴的了。
这时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：“张保权，你是出门就没穿裤衩，还是刚刚丢在姑娘房里了？”
回字廊里顿时哄堂大笑，这正说明了一件事——他们已经认可张保权的身份，不再当他是巡检了。
“出门就没穿，出门就没穿。”
张保权笑嘻嘻的，手捂着裆部，半蹲下来遮羞。
庞四见状，立刻脱下自己的长衫，罩在张保权的身上。
张大嘴坦然受之，顺势退后一步，从并肩而站的主客关系，变成了尊卑有别的主仆之分，这是各有默契的了。
见到众人都倾向庞四那边，顾明贵脸上再也挂不住，转头四看，终于找到一个真正的“软柿子”。
他一把揪住金掌柜的衣襟，狞笑道：“金掌柜，姓邹的可说得明明白白，这两个‘黑子’是你的客人，你总跑不掉了罢！”
金掌柜浑身哆嗦，牙关咯咯直颤，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摇头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。
就在这时，大家听见回字廊中一声长笑，只见一位公子哥儿摇头晃脑地排开人众，站在了李慕华的身边，目光却看着顾明贵，笑嘻嘻地道：“二叔，你好威风啊！”
李慕华一瞧来人，便忍不住乐了。
这公子哥儿不是别人，正是一直躲着的顾其英。
顾明贵见了他，打心底里涌起一股厌恶，比之庞四更有过之！
可他偏偏对这小子毫无办法，因为那是他的嫡亲大侄，他老娘的宝贝孙子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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