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 游竿道人

　　离开十里珊瑚，俞强第一时间就找东西吃。虽然伤口痊愈，但是失去的左臂并没有长回来，而且身上多了一个负面状态“残疾”，敏捷和力量都下降了。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损失，他同时还失去了单琳琅的友谊。假如通晓海中时事的单琳琅与水军同一阵线，俞强真的无处容身。让他沦落到这一处境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他自己。他完全可以沉默着离开，在齐偏将回头之前，单琳琅——那个单纯的少女——不会知道真相。

　　他后悔吗？

　　他并不后悔，还莫名的有种畅快。他自断一臂，不只是给单琳琅一个交代，更是给自己一个交代，让良心好受一些。

　　三年前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某个幸福家庭支离破碎，当时俞强只能沉默地看着，什么都做不到。三年后，他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受害者的家属，就连给予资助也要隐藏身份。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，却无处排除。如果可以的话，他真的想——

　　可惜不可以。

　　从琳琅身上，他仿佛看到了被害者家属的影子。现实世界里的遗憾折磨了他许久，借着虚拟世界里的这个机会，他惩罚自己，就似一场赎罪。当然，他的做法并不能真的解决根本问题，他依然背负着罪恶感，自断一臂只是为了让罪恶感不要再膨胀。

　　他摇晃一下脑袋，自嘲地笑笑。他扯断手臂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悲壮得像个英雄，现在缓过气来了，又觉得自己好像个傻瓜。算了，不乱想了，好好想想怎么逃出去才是正事。

　　十里珊瑚位于南海边缘，再加把劲就可以离开南海，抵达太平洋。但他并没有直线前进，因为只要换位思考，假如他是齐偏将，他发现叛逆失去踪迹，是会让士兵盲目地搜捕呢，还是死守对方的必经之路呢？如无意外，水军一定是在边境线上严阵以待，就等他自投罗网。

　　于是俞强按着海图的指引，去最近的一个岛屿。上了岛，想熬过的冷却时间岂不是轻轻松松？

　　欧宁是鸟妖，侦查能力强，海图上标注了他所得知的情报，每个岛都有五十到两百字不等的备注。俞强此时登上的这个岛没有名字，也不算大，岛主乃是一只地鼠妖，和欧宁不属同一势力。无须鸟妖每日运输食水，如何保证生存？当时俞强就提出疑问，欧宁解释道，海岛虽在海里，但地下水却是淡水，淡水的源头乃是被土壤吸收的降雨，地鼠只需要打一个合适深度的井，就能保证饮水自足，至于食物嘛，地鼠可以挖洞储存干粮，而且他们不太挑食，沙滩上的沙虫就很合适。

　　当俞强登陆的时候，发现岸上站着一位穿着乌金衣、剃光头的人。现在太阳正猛，光头反光，让俞强眼睛好生难受。他眯起眼睛打量一下，咦了一声——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？这位分明是一只水妖？

　　“江先生，对吧？我叫戴万年，我家主人有请。”

　　俞强嘴上说好，心想，千年王八万年龟，你起名叫“万年”还真是起得恰到好处。

　　剃光头是最考验颜值的，因为头发没了，别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五官上，如果脸上横肉太多、眉毛太少，看起来就很凶，君不见影视剧上一些反派特意要剃个大光头，就是要从视觉上传递出一种“不好惹”的感觉。戴万年这种不过不失，额头饱满，眉毛浓密，小眼睛，怎么说呢，既不凶，也不像和尚的慈眉善目，一看就忠厚老实。他脖子上戴着一个锃亮的银项圈。

　　俞强心想，你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人，居然戴项圈这么狂野？许是察觉俞强所想，戴万年木然地道：“这项圈是我家主人赐下的。”

　　“贵主人是？……”

　　“我家主人乃是游竿道人。”

　　哦，散修。散修抓水妖做奴仆，倒也常听说，毕竟前几天就有个散修（名字一时记不起来）跑来找俞强，想让俞强为他看守洞府，只不过被果断拒绝了。这岛不是由妖怪占据的吗？怎么现在看来倒是散修霸占了呢？

　　戴万年看看日头，道：“我们边走边说吧，主人已等候许久。”

　　俞强也好奇这个岛到底变成什么样子，便与戴万年同行。他一路提问，戴万年除了一些基本的自我介绍，对其余问题都只是麻木地回答“主人自会解答”。

　　戴万年：35级，龟妖。本体是一只金斑玳瑁，是散修游竿子的奴仆，因一颗庚辛丹而上钩。归顺游竿子之前只是妖兽，是游竿子以丹药为其固本培元，才得以突破**颈、化为人身。既痛恨被游竿子禁锢，又感激游竿子的帮助，到现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了。过于老实，容易吃哑巴亏。擅长技能有、、、。在静止状态时，饱腹度下降速度为原本的30%，自动恢复能力为原本的20%。

　　“散修饲养异兽”这一风气已是由来已久，尤其是抓妖怪当仆人，屡见不鲜。为了专心修炼，散修不能把精力都放在饮食起居上，最好找个人（简单来说就是保姆）照顾自己。散修资源有限，保证自己修炼进度都不容易，更不要说再培养一个徒弟，所以混得比较差的散修不收徒；凡人寿命太短，也没有法术在身，很多事情都不方便，于是散修也不会考虑招募凡人。用排除法算下来，只能是收妖怪为奴仆。

　　所谓“靠山吃山、靠水吃水”，散修既然住在南海，抓水妖是最方便的。龙宫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只要别动官员、别虐待水妖，就无妨。戴万年为了丹药而上钩，严格意义来说，他被当奴仆使唤也是他自找的，归根结底是他自己贪心，龙宫根本不会管这事儿。而龟妖本性淳朴忠厚，无反抗之心，管理起来也特别省心。

　　又行了一阵，俞强看到地面有个巨大的洞口，能容一量四驱越野车直直开进去，想必便是地鼠妖挖掘出来的。他大着胆子探头一看，洞穴深不见底，又把脚边石头踢进去，等了大约十多秒才听见声响。水声，下面有水。他忽然想到，如果想要谋杀他，只消戴万年轻轻一推，他就会掉进洞里，爬不上来，而洞里的水都是淡水……

　　“小心点，别掉下去了。”

　　一旁有人提醒，俞强才瞧见十多步外有人坐着，戴万年介绍道那便是他的主人。道人煞是年轻，眉目英挺，打扮也有趣，戴一顶斗笠，穿深蓝色粗布衣裤，袖子、裤脚都挽得老高，露出洁白如玉的肌肤（为什么太阳没晒黑你啊）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渔夫。他正摆弄着什么，见戴万年领了俞强前来，很阳光地笑道：“稍等，容我把这钩子换一下。”一柄鱼竿摆在脚边，原来他正调整鱼钩。

　　俞强很有耐心，等道人忙完，才道：“道长，我不记得我认识你。”

　　“嘉映子是我朋友，我从他口中得知你，于是想和你认识一下。”

　　“哦哦，嘉映子。”俞强终于有印象了。那个拿拂尘的道士。“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个岛？你算卦算出来的吗？”

　　“我事先并不知道，我也不懂算卦。”游竿子道：“我只是喜欢钓鱼。”

　　“钓鱼？”

　　“我听说有一片海域可以钓上红笛鲷，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前去垂钓，放下鱼线鱼钩，安静等待。可能会钓上红笛鲷，也可能钓上带鱼，也有可能什么都钓不到。我目光浅薄，只看得到水面上的东西，怎能知道我会钓上什么呢？我能做的只有等待，唯愿者上钩耳。”

　　听游竿子这么一说，俞强哑然失笑。这真是个妙人。好吧，既然你爱打哑谜，我也陪你玩玩。他便问：“那你准备拿红笛鲷怎么办？清蒸？油炸？”

　　“鲷鱼香煎，其味最得我心，前提是那条鱼得是鲷鱼，不是别的。不同的鱼有不同风味，要用不同的做法，万不可轻忽了事。我今日钓上的这条怎么看都不好吃，还可能咬伤我，还是赶紧送回海里为妙。”

　　俞强听了，哈哈大笑，又问：“岛上原有的妖怪呢？”

　　“都成鱼饵了。喏，那些全是。”游竿子努了努嘴。

　　俞强看过去，只见地上整齐地晾晒着肉条，一股寒气便从脊椎直冲天灵盖。他笑问：“这个岛属于争议之地。你不怕惹上麻烦？”

　　争议之地通常为岛屿，某些境外势力投放妖怪在岛上，而龙宫对此无能为力。龙宫也曾想过请散修出手，毕竟散修活在陆地上，杀陆地妖怪会比较方便，只不过散修是一群什么人？他们既怕沾染因果，又无正义之心，便用“修真者一心清修”为由搪塞。游竿子居然不怕得罪境外势力，主动打下一处争议之地，这在散修中算得上另类了。

　　“散修的‘散’在于从心所欲。做，无不可，不做，亦无不可。”游竿子笑道。

　　这人有点意思，光从言谈来看就比嘉映子高得多。嘉映子像个沉不住气的商人，一见面就和你谈价钱，谈不拢的话掉头就走；游竿子根本就不像是做生意的，他只是与你打打球，吃吃饭，聊聊天，你和他相处会很舒服。只不过俞强更喜欢和嘉映子相处而不是和游竿子相处，因为前者通透，后者深沉。

　　“道长在这里不只是为了钓鱼吧？”既然你要从心所欲，你的欲促使你来了这个岛，你就肯定有要做的事情。你的态度何其超然，怎会拘泥于我这小小海魔，定是还在等别的东西。

　　俞强和游竿子初次见面，便要处处机锋，实在不如和单琳琅相处得那般愉快。他此时硬着头皮问，无非是他隐约察觉到危险，而这危险很可能致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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